2013世界粮食日暨全国爱粮节粮宣传周
 

敬畏一粒米


林文钦

  一粒米能有多重?我一直以为,它重如一座山。

  自上小学开始至今,母亲的叮咛犹在耳边:浪费一粒米,到阴曹地府就得吃一条蛆。可是眼下的餐桌上,不剩几盘菜似乎很没面子;临走打包的人,常常被人看不起。

  小时候家里穷,母亲在深秋的时候,总是出去“捡地”,“捡地”就是去大地里捡拾农人秋收后遗落在地里的粮食。每次母亲都要走上好几十里的地,背回来半麻袋瘦瘦的稻杆儿,脱了皮,最后能收获一海碗那么多的大米吧。母亲一点点地积攒着,然后用它给我们当口粮吃,那是儿时我们所有的营养来源。

  粒米之恩,能与皓月争辉!

  米吃多了,就有了想法。诗人说“米是漫山遍野的精灵,是生长绿色的种子、是陆地结的珍珠”,我也有这个感觉。有时我看到掉在桌上的一粒米,会产生一番联想:这粒米,不知道是哪粒种子被种在土里,经过了多少风霜雪雨,又被哪个农民精心养育,浇水、施肥、捉虫、打药,顶着酷暑烈日收割了来,再冒着酷暑高温脱了粒,脱一遍还不算,再脱一层皮,再脱一层皮,成为白白亮亮的精米,大有缘法落到我的饭碗里,结果不等吃它入口,就被轻轻抛弃,假如这米有灵,不知道会不会伤心?

  对于米,汪曾祺先生额有过经典描述。笔下有一个叫做八千岁的人物,开着一个米行。他那店里一排溜开几个大米囤,从“头糙”、“二糙”、“三糙”到“高尖”应有尽有。挑箩把担卖力气的吃头糙米,一老碗紫红紫红的糙米饭,上面堆上岗尖岗尖的腌小鱼和小青菜,大口大口吞食;住家铺户吃二糙三糙米,比头糙精致,米色亮白一些;所谓高尖,精致透亮,只有高门大户才吃,普通百姓不是吃不起,只是总觉得有些糟蹋东西。中国人自古惜福心理就十分强烈,字纸尚且不肯浪费,更何况养身的米?《西游记》里写到老和尚一日头疼目胀,浑身火热,悟空说他前世里是金蝉子长老,一日吃饭掉下一粒米,所以该这三日灾。

  此外还有糯米和晚稻香粳。糯米不用说,常用来蒸八宝饭,包粽子;香粳米煮出粥来米长半寸,颜色浅碧如碧螺春茶,香味浓厚——《西厢记》里有一个章回专门说到崔莺莺吃的一顿便饭:一碗酒酿清蒸鸭子,一碗虾丸鱼皮汤,一碟腌的胭脂鹅脯,另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。我猜,这种晚稻香粳,就是吃的绿畦香稻粳米了。一个富家小姐“衣食无愁,饭来张口”,面对飘香米食却说“没有胃口”,真够娇气和奢侈。

  我更是留意《红楼梦》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吃。身分不同,吃的米也需论资排辈。咱们吃的精白米饭在那个富贵乡里是下人吃的,老祖宗看到有人盛了一碗白米饭给珍大嫂子,会笑嗔:“怎么盛这个饭给你奶奶。”主子们吃的不是红米就是绿米,红的,颜色嫩红,味腴粒长,香气扑鼻,叫做“御田胭脂米”;那绿米,就是芳官吃过的“绿畦香稻粳米”。红楼里的莺莺燕燕,每日挑肥拣细,真不知道外边的光景。

  也有吃得粗的。老北京的纨绔子弟,吃着皇家禄米,天天游手好闲。他们吃的,都是窖藏了多年的老陈米,一点油性都没有,干硬糙口,难吃至极。不过吃惯了老米,“另一种味儿”!对付这种米,他们有极为特殊的吃法,大体上采用了《儿女英雄传》里邓九公的方式:“……只见邓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。一个小小子给他捧过一个小缸盆大霁蓝海碗来,盛着满满的一碗老米饭,那个又端着一大碗肉,一大碗汤,他接来,把肉也倒在饭碗里,又泡了半碗白汤,拿筷子拌了岗尖的一碗,就着辣咸菜,唿噜噜噶吱吱,不上半刻,吃个罄净。”糙米加肉汤,再加上辣咸菜开胃,既美味又还能锻炼出一副铁打的胃,不由让人生出一番倾羡。

  关于米,还有不少的传神典故。据说远古时候,上帝造出人来,虽说把亚当夏娃逐出伊甸园,命令他们流汗才有饭吃,但到底对自己的造物心怀恩慈,命令地下的麦子长得如同一棵树也似,分出七股八叉,每一个枝头都有一个麦穗,于是天下万民不缺粮食。如敦煌一首《驱傩词》所赞扬的:“谷杆大于牛腰,蔓菁贱于马齿。人无饥色,食加鱼味。有口则皆食蒲萄,欢乐则无人不醉。”有一日上帝到人间巡行,考察民情,发现麦子烂倒在泥里,还有一个农妇居然用白面饼给孩子擦屁股。上帝一怒之下改了规矩,下令麦株从今以后只结一穗,且不时有风雹雷灾,水患火欺,惩罚这些不知惜福的凡间生灵,看他们还敢再糟蹋粮食!

  真正有品德、有修养的人不肯待慢了世间万物,尤其是珍珠一样的米。在弘一大师的眼里,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,白菜好,咸苦的蔬菜好,倘能跋山涉水之际,能有一碗白米饭,更是好上加好。我在闽东太姥山的摩宵庵吃过一次素斋,那些不起眼的素菜素饭,盛在清素的餐盘里,竟是那样的温润有致,不由心生一丝感恩,细细把一碗米饭装进胃里,生怕丢弃一个米粒。

  对生命的敬畏源自一粒米,粒粒凝结血和汗。


(作者单位:福建屏南供电公司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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